井廷半眯着眼睛盯着方恣, 什么也没说。
“啊——”阮依依突然惊叫,她被花盆碎落的声响吓醒,蜷在被里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,“别过来!我还不想死……啊啊啊啊, 滚呐!”
井廷收回目光, 连忙跑过去安慰:“别怕, 高建辉已经死了, 他伤害不了你的……”
方恣蹲下身,趁机摸了摸泥土, 闻了一下。
没有血或腐肉的味道,甚至土质有些发干, 不像被打理过, 更不像是埋过尸体。
倒是那花的根, 确实有些烂了, 李七雨判断得没错……
“方恣。”
井廷蓦然叫了方恣一声, 吓得她捏着土的手不由一抖。
对方带着男爱豆标准的官方微笑:“碎片不用你收拾,我一会儿会打扫, 你还有事吗?”
这是方恣今天第二次被人下逐客令。
她刚离开阮依依的房间,忽而被人拽到了一旁。
是冉凇。
他一直守在外面, 为方恣放哨, 却没想到井廷本就在阮依依房内。
冉凇没有轻举妄动, 他在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, 手里握着从厨房刚偷的餐刀,随时防备井廷对方恣不利。
“花盆里有吗?”冉凇低声问。
方恣摇摇头。
“那就不是井廷了?”
“还不能完全确定。”
方恣越想这事越觉得蹊跷,土是干的,就证明井廷很少浇水,可不浇水又怎么会烂根呢?
更重要的是, 如果真如井廷所说,这盆花他很少管,那又为什么会随他来到这栋别墅?
方恣不常用的便携蓝牙键盘,可并没在房间里找到。
“对了,刚才孙盛冯赫下了楼,他们出门了。”冉凇提醒道。
“出门了?”方恣微微皱眉,“外面雪那么大,天又冷得很,走远了还会被传回来,他们出去能做什么?”
“能做的很多啊,聊聊天,散散步,那边还有片湖,可以冰钓,只可惜冰冻得不够实,不能在上面滑冰抽冰尜,不过团几个雪球,做做雪雕还是可以的。”
方恣:“?”
冉凇见方恣目露“艳羡”之光,抿起唇,轻咳一声:“你想出去吗?我……可以陪你。”
方恣立刻回房拿外套:“走!”
冉凇:“!”
只是让冉凇失望的是,方恣既没和他聊天,也没跟他散步,更不去看一眼他用雪捏的小团雀小松鼠,只是一路尾随那两个男人来到了屋后。
孙盛与冯赫此时正鬼鬼祟祟地在一处雪堆旁用铁锹挖着什么。
“挖就挖,怎么还乱扔塑料袋呢?”躲在树后的方恣轻声嘀咕。
“塑料袋不是他们扔的,今天上午我出门时就看到了。”
冉凇不说,方恣都险些忘了,高建辉被电晕后,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守着,生怕“主角”耍诈,只有冉凇嫌无聊,出门散心去了。
“等等,他们现在开始埋土了。该不会是……”冉凇紧张地盯着孙盛和冯赫,“在埋那个孩子吧?”
“你见过干这种事还大张旗鼓带着兄弟的吗?他们不是在埋,是找过了,没发现,不想被人知道,在恢复原样,现在已经可以基本排除他们的嫌疑了。”
“他们也在找那小孩的尸体?”
想起刚刚方恣突然来到他房间,对他说,怀疑鬼童的尸体就藏在井廷的花盆里,冉凇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找这个真的有用吗?”冉凇问。
“你还记得第二夜的梦吗?帮主角做小鬼的那个人说过,孩子长得很像主角,这说不定是一切水落石出的关键。”
冉凇回忆了一下梦中那个恐怖的鬼童,不由皱眉:“都烧成那副样子了,怎么看得出来?”
“就算看不出,他身上也一定藏着能指认主角的线索。”方恣的眼神极其笃定。
只是看着孙盛与冯赫失望离开的背影,又莫名有些泄气。
不在花盆里,也不在雪里,孩子到底被主角藏去哪儿了?
*
这一晚,格外冷,月亮不知是被乌云遮蔽,还是本就没存在过,整个天空一片漆黑黯然无光,只剩咆哮的风,狠狠拍打着窗户,像前来索命的厉鬼。
“别过来,走开!”阮依依用力拍开井廷的手,满面泪痕地在床上痛苦翻滚,“……求求你,放了我吧,高台长,我求求你……”
王清隽看着温度计,皱起眉来:“三十九度一了,情况不妙。”
“那怎么办,这也去不了医院啊?”井廷愣愣站在床旁,显得有些无措,如今的阮依依完全不让他接近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病人。
“先熬着吧。”
王清隽走到床边,扶起阮依依,亲手给她换下退烧贴,喂下退烧药。
面对王清隽,阮依依倒并不抗拒,乖巧顺从地任其摆布,口中还委屈地冒着胡话:“妈妈……救救我……妈……”
这让井廷感到更加尴尬:“清隽姐……要不,今晚你留下来陪她吧,我感觉我搞不来。”
王清隽没说什么,用鼻子冷冷哼出了一声“嗯”。
*
方恣睁开眼时,自己正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,四周什么也看不到,包括自己举到眼前的手。
她小心向周围摸索,却什么也摸不到。
除了正踩着的地面,仿佛这个空间只剩她自己,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彷徨与无助。
方恣只能一小步一小步,试探着向前挪动。
蓦然,她被一个东西绊倒,狠狠摔在地上。
嘶——好疼。
方恣抬起自己火辣辣的手掌,已经破了,渗出了一些沾着泥土的血。
?
她能看到了!
周围有了光,虽然有限,并不明朗,但起码可以看清……方恣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欣喜却瞬间凝结。
她看清了。
借着光,她看见了绊倒自己的东西。
那是一颗人头,一颗女人的人头,正直直盯着她,笑得灿烂。
那女人像是被埋进土里,只露出一颗晃动着的头,咯咯咯咯……不停笑着。
她的笑声浮夸极了,带着一些失了理智的痴意,目光浑浊得对不上焦,却努力盯紧方恣。
方恣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,转身便要跑,可下一秒,整个人却完全僵在了原地。
她眼前的地面遍布女人的头颅,一个个像西瓜一般钻出地面,密密麻麻,无处下脚,已然将她团团包围。
咯咯咯咯……她们此起彼伏地笑着,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,形成了巨大的声浪,几乎要震碎方恣的耳膜。
每个人的妆容不同,发型不同,但脸上的表情却一模一样,一样的诡异,一样的夸张,一样的逐渐开始癫狂。
咯咯咯……哈哈哈……哇哇哇……她们越笑越用力,用力地几乎像是要把那刺耳的笑声活活呕出来一般。
方恣想逃,却赫然发现,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,她宛如一个被钉在了这片人头西瓜田里的稻草人,一动不动。
那些埋在土里的女人已经将头全部拧向她,仿佛一个个灿烂的向日葵。
这时,方恣惊恐地看到其中一个女人的手指钻出了地面,那人挣扎着用手指刨着土,试图将整个手掌都露出来。
而与此同时,所有人都开始模仿那人的动作。
她们蠕动、挖掘,抓刨……
先是手指,后是手腕,再是手肘。
最后,甚至有人的整条胳膊都跃土而出。
哇哇哇哇……女人们笑得更加尖锐,她们用笨拙而怪异的动作,鼓励着彼此,用粗暴且没什么效率的手法帮助对方破土,即便最后搞得伤痕累累,胳膊上全是被抓伤的血痕,却依旧“哇哇哇哇”笑个不停。
不知过了多久,第一个人从土中完全爬了出来。
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
她们缓慢地向方恣爬来,每一个行动都充满顿挫感,仿佛……一个个被操控的木偶。
她们的关节非常自由,四肢可以被拧成各种角度,根本无法稳定地支撑她们扭曲的身体。
像蜘蛛又像某种爬行动物。
蓦然,爬在最前面的人,止住了脚步。她缓慢又费力地站起身,并从土里挖出一把刀。
她举着刀,一步步向方恣逼来。
“呜哇呜哇……”那人说着什么,方恣听不懂,看不懂,只感到她嘴里的泥土不断喷向自己。
当女人举起刀的那一刻,方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下一秒,一滩腥热的血溅在了她脸上。
方恣的眼前多了一根手指,那女人的,她刚刚切下来的。
女人不顾自己的伤,将血淋淋的手指殷勤地托到方恣面前,发现方恣不接,最后退而求其次,放到方恣一旁的空地上,露出了极度满足的神情。
而此时,第二个人已经接过了女人的刀,毫不犹豫切下自己的脚,放到手指旁边。
刀后排起了长龙,每一个女人都要用它切下自己的一部分。
胳膊、膝盖、耳朵、舌头……方恣身旁堆起了由残肢堆砌的血山。
刀被递到了一个矮小少女的面前,她盯着沾满血水的刀,举起手,又蓦然收了回去。
她的目光由浑浊逐渐变得清晰,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却,取而代之的是惊恐。
咣当——刀被扔在地上。
少女转身向后逃去。
一瞬间,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怒,她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,疯狂向少女扑去。
一群人将少女死死按在地上,而第一个为方恣献上手指的女人,捡起被扔下的刀,面无表情向少女走去。
一声惨叫后,方恣身旁的血山上,多了一颗用来装饰的头颅。
啊——
看着少女合不上眼的头,方恣吓得失声尖叫,可声音从口中钻出,却变成了轻柔欢快的旋律,与眼前的人间炼狱格格不入。
人们听到方恣的“歌声”,竟开始跟着旋律起舞,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不断涌出血液的断口。
她们每个人手上用红绳系着一颗银铃,叮叮当当,有节奏地像在为方恣打拍。
那铃声震耳欲聋,宛如听觉污染,不断刺激着方恣逐渐薄弱的精神。
方恣第一次知道,原来声音也可以杀人,甚至杀的时候,还会让被害人痛苦不已。
正当方恣快要承受不住,濒临崩溃之际,铃声戛然而止。
方恣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,女人们竟倒了一地,一动不动。
她们瘦弱的身体比刚刚看起来更加干瘪,像是被吸干了血液的干尸。
只是每个人都举着自己的一只手,僵硬地举向同一个方向——方恣的头顶,仿佛是最后死不瞑目的挣扎。
方恣仔细看,才发现每一个人手腕上的红绳都汇集到了一处,一根根细细的红绳拧成了一根粗粗的绳索,那根绳索下吊着一个东西,正吊在方恣的头顶。
黑乎乎的一团。
是鬼童!
他此时身体已经膨胀了无数倍,像一颗肿胀变形的黑瘤,身体随时可能爆炸开裂。
哇啊啊啊——
鬼童痛苦地哭叫着,他的身体膨胀得越来越快,而那根绳索俨然无法再负担这样的重量。
下一秒,绳索断裂,鬼童从空中直直掉下,猛地向方恣砸来。
方恣以为自己这回肯定是死定了,却不曾想,鬼童砸向她的瞬间,非但没有任何痛处,甚至自己的身体也恢复了直觉。
只是下一秒,方恣低头发现。
自己的身体已然成了那黑瘤,她成了鬼童……
地面开始陷落,一阵失重,方恣忽而向下跌落,跌进了一片泥沼里。
溅起的泥水带着浓重的血腥,恶臭不已,熏得方恣阵阵作呕。
可她来不及吐,泥水突然开始冒气了泡泡,像是刚烧开的水,不断沸腾。
伴随着滚动的水泡,泥底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。
那是数不清的婴儿尸体,已经烂得烂,残得残,其中有几个尤其惨不忍睹……
是RN病毒患者的样貌?
方恣渐渐感到事情不再简单,她挣扎着从泥里爬起,却不想,她越动,下沉得越快。
方恣努力向岸边游去,却事与愿违,整个身体一直在泥中央打转,甚至泥水马上就要漫过她的脸。
慌乱之际,方恣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,圆圆的,长长的,似乎是一根柱子。
木头吗?
她来不及多想,挣扎着抱着那柱子,身体终于浮了起来。
然而,擦净眼前的泥水,方恣才赫然发现,她抱着的不过是一根女尸的腿。
尸体上面的腐肉甚至还被她扯掉了一块……
方恣大喘着惊醒。
是梦?
她的心却依旧狂跳不已。
那梦实在太过真实,女尸腿上滑腻的触感,仿佛现在还能在指尖感受到。
等等……
方恣缓缓低下头,发现自己的手正握着阮依依的脚腕。
而眼前浑身是血的阮依依。
硬了。
凉了。
死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