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个没有飘雪,天气相对不错的下午她再次来到了苏琦峻躲藏的地方。结果可想而知,纵使她跑遍教堂的每个角落,翻找了所有的床底和近乎腐朽的挂毯背面,把嗓子喊到嘶哑充血疼痛难忍,也没有换回来一丁点带有温度的回应。一开始她还很天真的以为苏琦峻只是故意赌气,正洋洋得意的藏在某块生满苔藓的木板后面看她出洋相。...
当娄樾发现苏琦峻失踪的时候,她先是理所应当的惶恐不安,紧接着,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上次闹别扭之后,娄樾整整一周都没有再去老教堂送吃的。她的出发点实际很善良,纯粹是为了不让好姐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。但当她一次次把期盼的目光投向教室大门,却一无所获之后,她终于坐不住了。
在一个没有飘雪,天气相对不错的下午她再次来到了苏琦峻躲藏的地方。结果可想而知,纵使她跑遍教堂的每个角落,翻找了所有的床底和近乎腐朽的挂毯背面,把嗓子喊到嘶哑充血疼痛难忍,也没有换回来一丁点带有温度的回应。
一开始她还很天真的以为苏琦峻只是故意赌气,正洋洋得意的藏在某块生满苔藓的木板后面看她出洋相。
“爱出来不出来,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哪根葱。”
所以她愤怒的破口大骂,在残破不堪但也宽阔的走廊上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脏话——只要眼前再多出任何一只长着耳朵的动物,她都不敢把自己的这一面放出来。当激将法作为最后的杀手锏也失去了效果,孤零零的她才彻底的慌了。
她脑子里最爱乱想的那部分神经变得异常活跃。娄樾忍不住猜测,正是自己的冷言冷语把最好的朋友逼上了绝路。也许心灰意冷的苏琦峻对人世间彻底失望,已经从某个山崖上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。
她当时没有折返回家,而是搭乘最短的线路赶去苏猛的店里。不论父女两之间的矛盾有多么巨大,直系血亲的印记都不会轻易磨灭。
进门的时候苏猛正在费力的摆放货架,躬着身子,肥厚的屁股撅的老高,从那气喘吁吁的架势上不难看出来,这活以前肯定是苏琦峻在干。
刚一迈进店里娄樾便大呼小叫。“苏琦峻失踪了。”
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?”
而苏猛无所谓的态度令娄樾的心凉了大半截。女儿这么多天杳无音讯,谈论到这件事时他居然能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惬意和喜悦。苏猛就像是隐忍了多年的西西弗斯,终于摆脱了那块永无止境的巨石,正愈发贪婪的享受着自由的味道。
他看上去比往常年轻了不少,眉头全都舒展开来,擦了精致的油,身上穿着更有朝气的花格子衬衫,对人生的憧憬体现在每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上。
“不一样,这次是真的失踪了。”
娄樾必须放下心中的不适继续向他倾诉。除了苏猛以外,她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可以求助的人。
在多次权衡利弊之后,她鼓起勇气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。而苏猛的反应再一次令她陷入冰冷的沮丧之中。他仿佛是躺在沙滩上的游客,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心态很平静的听完整个故事,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一毫克的愤怒。
娄樾突然很希望自己能被骂一顿,以一个帮凶的身份,至少那代表他还在乎。
“好吧,我明白了。就是和我置气呗。”
苏猛毫不介意的嘟囔了一句,便转过身去继续忙碌起来。他把几袋临近过期的薯片打散,然后混到新货品里面去掩人耳目。
“你难道不做点什么吗?”娄樾惊叹的张开双臂,用谴责的口吻质问他。
“她是个成年人了,为自己的冲动负责是她绕不过去的一课。既然她铁了心要离开,那我为何不随了她的心愿呢?”
“你难道就不担心她吗?”娄樾的嘴和连珠炮似的停不下来,“她现在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,也许正急切的等着我们去救她。”
苏猛轻描淡写的瞪了她一眼。他往这边挪了几步,用臃肿的身体把娄樾挤到一边去,然后开始整理她背后的货架。
“她可是你女儿啊。”娄樾沮丧的喊道。
“你还太小,以后就会知道。这关系未必是好事。”
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娄樾都只是傻站在店里,她的担忧不允许她离开,而眼下的困境又让她说不出话。苏猛就当没她这个人,仿佛屋子里站的是一团半透明的迷雾,他有条不紊的在货架间穿行,任凭廉价的文具和零食占用掉搜寻女儿的宝贵时间。
忍耐了许久,娄樾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:“你这个人简直难以理喻。”
“你那最好就别再来了。”
几个穿着皮衣的年轻人哄笑着涌进店里,他们的谈笑声如汪洋大海一样轻易就淹没了娄樾的存在。苏猛热情的招待他们,再也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。娄樾只好选择忍住怒火转身离去,她害怕再待下去,终有一秒会忍不住把这里砸个稀巴烂。
娄樾以朋友的身份去了派出所,做了本该由苏猛去做的事。而回家之后她也没有得到解脱,像是从一个泥潭爬到了另外一个。这里本应该是她心灵和肉体共同的港湾,但现在却嗅不到任何一丝温暖。
娄嘉弥所谓的加班持续了一周多,还没有结束。
钱荣的面色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憔悴,今天的她就是一幅被姜黄色涂满的油画。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,电视也死气沉沉的关着,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,当看到走进来的是娄樾之后,她就像突然失血了似的阴着脸重新坐回去。
“他还是没回家吗?”在脱掉外套的时候,娄樾问。
“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,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不论钱荣把语言组织的多么轻松,那如荒漠一样毫无信心的脸都出卖了她的内心。娄樾在沙发旁站定,她双手抱胸焦躁不安,再不说点什么她就要把自己憋死了。
“既然你什么都不给我讲,那就去做点什么。这样干等着,等到世界末日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。”她很不满的讲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。”钱荣朝女儿翻了个白眼,“我刚才问了他所有的朋友,虽然总共也没几个人,但他谁家都没有去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低头呢。”
“我谢谢你。”钱荣没好气的说。
“或许我们应该去贴寻人启事。或者报警。”
说到这里娄樾很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,她也不知道自己先前造了什么孽,为何身边的人会接二连三的消失在风里。
“没那个必要。”钱荣不耐烦的讲。
“我觉得有。”
“因为我丢不起那个人,可以吗!”
在用近乎咆哮的嗓门喊出这一句之后,她很快便后悔了,汹涌的怒火如烟花一样炸裂开来又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她知道自己搞错了埋怨对象,两只不知所措的手在裤子上擦了几下,带着抱歉的表情站起来,朝着厨房走去。
“吃完饭我再去他单位找找。”她平静的说。
对于疆其到底算不算一座标准的北方县城,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复杂。任何亲身体验过这里冬季的人,不论常住还是过客,都会对那种如偷袭一样突如其来的暴雪印象深刻。
晚上钱荣出门的时候夜空还很老实,但当她走到车站,鞋底就已经淹没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海里。刺骨的寒冷扼杀了绰约多姿的夜生活,一想到十多天前夜市还如火如荼的开着,就让她不免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。
娄嘉弥工作的烟草公司门口有一段很烦人的台阶,狭窄且光滑,因为急于得到答案,今天钱荣是小跑着上去的。门口传达室里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,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涉世未深的青涩,他人虽然坐在椅子上,但魂魄却被收纳在小小的随身听里,他把那盒子如至宝般捧在手心,眯着眼睛轻声的tຊ跟着哼唱,还不住的点头陶醉不已。
当玻璃窗户被钱荣粗暴的推开时,空气中有股音乐梦想被挤碎的声音。
“娄嘉弥在不在?”
那男孩过于诧异的表情,让钱荣一度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无法沟通的外国人。
“谁?”他很认真的反问。
“娄嘉弥。怎么,我发音就那么不标准吗。”
仿佛有一柄枪顶在那男孩的后脖颈上,他发出阵阵苦笑,身体微微颤抖着,五官无奈的拧巴在一起。介于钱荣那咄咄逼人的气势,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组织自己的语言。
“我们单位没有你说的这个人。”
“你在逗我吗?他都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。”钱荣不怒自威瞪圆了眼睛。
“这么怪的名字我一定会有印象,退一步说,我连姓娄的都没有听过。”为了不起冲突那男孩只能尽量委婉。
“你什么意思,你难道想说,我连我丈夫的名字都能记错?”
这时在昏暗的楼梯口,一个穿着秋衣秋裤的男人顺着激烈的争吵声走下来。这人比娄嘉弥要矮,肚子上的赘肉和蒲扇似的随着下楼的步伐一颠一颠,身材两头窄中间宽就像是纺锤成了精。
传达室内的男孩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似的,用双手抚摸着自己发烫的额头,委屈兮兮的高声呼喊着:“来的正好。”他迫不及待的给钱荣介绍:“这位是人事部的张主任,今天正好他值夜班,你不相信我的话总可以相信他的。”
钱荣和观察出土文物似的把那人来来回回审示了好几遍。他看上去足够沉稳,鼻息如一首庄重的古典乐,深沉的皱纹足以抵挡一切惊涛骇浪。
“张怀宇。”男人很有礼貌的主动伸出手来,之后关切的问到,“这到底是怎么了,您是……?”
“我来找我老公。”
传达室里男孩像个小怨妇似的,幽怨的皱着眉头,插嘴说:“一个压根不存在的人。”
看到钱荣又转过脸来盯着他,那冷峻的目光像要把他活剐了一样,男孩赶紧从桌角拿起一本薄薄的花名册,从传达室的窗户里递出来。
“这是整个单位的值班表,你自己随便翻。”他理直气壮的说。
钱荣一把将花名册拽过来,她就像个未开化的野人那般,很粗鲁的翻着,那些上了年纪的纸张在她的蹂躏下哗哗作响。
“我大晚上跑这来找你们寻开心?我专门逗你们?我这么大人了,难道能搞不清楚我丈夫的工作单位?我还没有七老八十呢,一个个都给我睁着眼睛说瞎话。等会找到了,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……”
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语气极其坚定,和势不可挡的春雷一样令人胆怯,吐出的每个字都能把旁边的墙皮震碎。但随着手中剩下的纸张越来越少,她的气势如瀑布般急转直下,口中喋喋不休的狠话在某一刻戛然而止。翻到最后一页时钱荣肉眼可见的慌了神,她哆哆嗦嗦的指头很不甘心,咬了咬牙又开始倒着往前翻。
站在旁边百无聊赖的张怀宇等的不耐烦了,他频繁的扭过头,把期盼的目光投射在漆黑的楼梯上,不难想象,此刻上面一定有一床既柔软又好打交道的被褥等着他。
那花名册把钱荣的脑袋搅混了,她将其丢回传达室内,不敢再多碰一下,就仿佛上面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。
“我和我丈夫吵架了,还以为他这些天都睡在办公室里。”她不仅是声音变了,连肩膀都塌下去了完全不同以往。盯着那花名册问到:“就,只有这一本?”明显的还是不甘心。
传达室内的男孩点了点头,那皱巴巴的花名册令他很是心疼,他和给牲口梳毛一样将其托在手上慢慢捋平。
“而且还是全新的。上个月刚换过。”他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。
“你丈夫的办公座机是多少?”张怀宇插嘴问。
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难到了钱荣。经过仔细的思索,她后背发凉,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丈夫工作的了解就如宣纸那么单薄。
“我,不打他的座机。我都用传呼和他联系。”
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,她刻意避开张怀宇的眼神。她的指头不自觉的敲打着传达室的窗台,这有助于缓解她心中那些糟糕透顶的情绪。
“那至少知道是哪个科室的吧。”
张怀宇已经尽力放尊重了,但嘴角依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和嘲讽。恍惚之间钱荣仿佛正站在冰山上,她抬头往下望去,发现浮出水面的只是其中一角,更多的秘密都埋藏在看不见的地方。
“我们,在家里很少聊工作。”
她习惯性的倔强,虽然理智一直在劝她投降,可她依旧把那副‘一切尽在掌握’的面具扣在自己脸上。她截断了这个话题开始描述娄嘉弥的外貌特征,主要是不想让张怀宇继续追问下去:
“他大概就这么高,瘦瘦的,经常穿个淡绿色的套头衬衫,天凉的时候就会在外面套个无袖的毛夹克。还有车,开一辆深黑色的帕萨特。你们再仔细想一想。”
耐着性子听完之后,张怀宇和传达室里的男孩对视了一眼。说实在的,钱荣很不喜欢这种隐秘的交流方式,这又激化了她心中那股被蒙在鼓里的感觉。
“现在可以确定了,你丈夫真的没在这里上过班。”
“不可能的,他一直都有往家里拿钱。”钱荣立刻反驳道,“去医院看病的钱,孩子的学杂费,还有有线电视的费用全都是他在缴。”
“你就算说服了我又有什么用呢?”张怀宇摊开手苦笑着说,然后把双臂紧紧的缩在胸前,他身上单薄的衣物斗不过门口的冷风,站的太久了鼻涕已经开始蠢蠢欲动,“我觉得你应该赶快回家,好好查一查,我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告诉你,你丈夫连工作都骗你,那肯定还有更大的秘密瞒着你。”
钱荣离开的时候没和这两人打招呼,一直到回到家中,期间她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就是给出租车司机讲了地址。她尽量轻声洗漱以防吵醒入睡的女儿,随后安安稳稳的躺到床上,从表象上找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。
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,又用了一个多钟头去规划明天的行程,在凌晨四点左右才正式闭上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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